花方／孤雪。
*全文5k+，一发完。
*背景是两人吵架时。
细雪夹杂着寒风吹进莲花楼，李莲花拢了拢披着的大氅，放下手中的袖炉，走到窗边，将吱呀吱呀响的木窗关上。
冬天越来越冷了，下雪天更是难捱。雪停之后，多去采购些过冬的物资才行。
李莲花随手拿起搁在木桌上的一册书，缓缓翻开书页，夹在书里的一页纸滑落至地上。
他捡起来仔细端详着，宣纸上画着两人一狗，那是方多病画的，方小少爷书画一绝，从前吵着嚷着说要留些东西，好让李莲花时时能记着他。
他已经两个月、不、也许是三个月没有见过方多病了。
李莲花扶了扶额，又开始痛了，碧茶之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，也许他等不到下一场春雨了。
他害怕方多病看出自己的异样，害怕方多病会因为自己的死而伤心，害怕方多病会受到伤害，因此狠下心来将人赶走。
有些时候他会想起方多病，更多的时候他在被病痛折磨着。莲花楼内满是药味，他本已经放弃了，可还是会因为那一点点温暖的记忆而灌下一碗碗苦药。
前不久听说公主要成亲了，想来方多病此时应该在备婚吧。
雪渐小，李莲花将包裹整理好准备去镇上采买。他走出莲花楼，看见地面被雪铺成一片白茫茫，不少树木也被压弯折断。
小镇上的雪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，只是寒气依旧冻人。街道上只有匆匆忙忙的行人，药铺前更是清冷。
李莲花从药铺出来之后，恍然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。他不太确定，定神地看了一会认出那正是方多病。
他好像受伤了，走得很慢，剑鞘上也沾染了血迹。与往日光彩照人的小少爷不同，如今的他，更像是失魂落魄。
李莲花咳了好几声，他急忙拿出手帕捂住嘴，生怕方多病听到什么声音转过身来。他寻了处人少的地方坐着，想等舒缓一点了再回去。
“梨膏糖，润喉的。”方多病不知从哪跟了过来，将一大包梨膏糖放到李莲花面前。
“原来是方少侠啊，好久不见。”李莲花勉强挤出个笑，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虚弱。
“我还有事，先走一步。”方多病转身就走，似乎不想跟眼前的人有过多交流。
其实方多病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这里，他从天机山庄出来后，一直朝南走，路上遇到不少拦路的盗匪，数次打斗中负了不少伤。
但他感觉不到什么痛，甚至无心去管这些伤口，无非就是好得慢些罢了，反正天气越来越冷，伤口也不会溃烂。
他的记忆断断续续，连不成完整的故事。有时他能记起往事，记得初入江湖时遇到过一个人名叫李莲花的人，有时他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外什么也不记得。
刚才他听到有位病弱的公子在咳，想起好像以前认识的谁身体也不好，总是带着梨膏糖，于是他便送给那位公子一包糖。
但方多病从对方的反应中看出对方认识自己，顾虑到对方可能会给天机山庄报信，便借口离开。
他又一个人踏上路途，他到底要去哪里呢？
总觉得好冷，手冷心也冷。
失去意识前，他看见有人奔他而来，还喊出了他的乳名。
“方小宝！”李莲花搂住晕倒的方多病，将人半拖半抱带回莲花楼。
李莲花的手都止不住颤抖，幸好方多病遇见的是自己，幸好这次没有离他而去。
药罐里咕噜咕噜熬着药，苦涩的气味熏得狐狸精都跑了出去。
方多病的手上有几道浅浅的伤口，若是不仔细看并不会注意到。李莲花握住他的手仔细察看，伤口已经结痂，但不处理好的话会留疤。
他转身去拿药膏，几息之间方多病已经醒转过来，眼睛直直地盯着李莲花的背影。
李莲花伸手去解方多病的腰带，却被方多病躲了过去，方多病警觉地盯着他，“你想做什么？”
握住药膏的手不知该落到何处，李莲花解释道，“帮你涂药。”
“不需要，谢谢。”方多病翻身下床，和先前羸弱的样子判若两人，他四处寻找自己的剑，找到剑后拿起就走。
“方小宝你能不能别这么任性？自己受伤了不管不顾，昏倒在路上怎么办？”李莲花控制不住地生气，一段时间不见，方多病越来越叛逆了。
方多病推开李莲花，眼神冰冷，“你谁啊你？管本少爷干嘛？真是有病！”
李莲花被这话呛得连咳了几声，但还是耐着性子说，“我不管你谁管你？别闹脾气了，先上药。”
方多病这时也冷静下来，对方没有敌意，自己也没必要伤害对方的一片好心，“我刚才说的话有些重了，你别往心里去。兄台，山水有相逢，咱们有缘再见。”
李莲花一怔，方多病这是不认识自己了？难怪之前他的反应十分奇怪。
“你、你不认识我了？”
方多病沉默了一会，将实言相告，“我记不清了。”说罢，方多病补充道，“兄台，我其实是从家里跑出来的，你见过我这事可别跟天机堂的人说啊，多谢多谢！”
李莲花随即有了对策，轻笑道，“那是自然。不过我和方少侠此前有过数面之缘，那时方少侠帮了我不少忙，如今看到朋友受伤，若是由着你离开，那我这心里可真真是过意不去。”
“不必在意这些！行走江湖受些小伤在所难免！”
“不如这样，方少侠在我这里多留几日，伤好了再走，况且大雪封路，你一个人实在是不好走。”
方多病看向窗外，鹅毛般的大雪又开始下了，树林森森，白雪茫茫，他终究同意了李莲花说的话。
“既然如此，那便多有叨扰了！”
“哪里哪里。”
李莲花在厨房里切菜煮饭，方多病和狐狸精一人一狗对视。
“兄台，你的狗叫什么名字啊？真可爱！”
“狐狸精。”
“啊？这名字好别致。”
方多病摸了摸狐狸精的头，不免惊奇，“狗狗好乖呀，我小时候总是被狗追着跑，没想到和狐狸精这么投缘。”
李莲花听到这些，嘴角微微上扬，将手上食谱翻了一页，喃喃道，“盐三许...”
方多病不知何时也走到厨房里，他抓住李莲花想要将一大勺盐放进锅中的手，“这是糖哎，你放错了。”
“噢，还真是。怪我没看清。”李莲花将糖放回糖罐，又舀了一勺盐。
一勺、两勺、三勺。
这番操作让方多病看得出神，“你平时就是这么做饭的？”
“那是自然，我平生最爱研制新奇菜品。你去等着吧。”
方多病实在不放心李莲花的厨艺，他是有些记不清人和事了，但对食物还是很敏感，“我还是来帮你吧。”
吃过晚饭后，方多病主动提出帮李莲花洗碗，李莲花以方多病手上有伤为由拒绝。
方多病只能和狐狸精大眼对小眼，他捏着狐狸精的前爪，又开始思考自己要去哪里，“我到底要去找谁呢？”
厨房里传来清脆的碎裂声，方多病及时跑了过去，李莲花的手上被碎裂的盘子碎片割开，鲜血直流，本就惨白的脸上更加没有血色。
“你快出来。”方多病将李莲花从满地的碎片中拉出来，找来之前李莲花给他的药膏，“把伤口处理一下，我去把厨房打扫干净。”
“好。”李莲花满口答应，眼神却一直跟随着方多病，也不管手上的血是不是浸湿衣袖。他掐着开裂的伤口，仿佛在疼痛中才能保持清醒。
他有些看不清了。
蜡烛燃尽，莲花楼内渐渐陷入黑暗之中。方多病早已入睡，可李莲花却睡不着。
没有失而复得的高兴，只有如霜雪的悔意。
如果，如果他没有赶走方多病，那他也就不会失忆。
“李莲花！你别走！”
楼上传来梦中呓语，李莲花闻声循着楼梯而上，可他看不清，先前凭借微弱烛光时他还能分辨一二，但此时他只能摸索着楼梯。
数十步的路程，此刻竟显得格外遥远。他听到方多病一声声喊着他，伴随着微弱的抽噎声。
李莲花重心不稳，从楼梯上滑落下去。
好痛啊。早已失去的痛觉又短暂地回来了。
李莲花跌跌撞撞地奔向方多病，少年双眼紧闭，泪痕满脸。
“我在，我在这里。”李莲花握住方多病的手，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掌心。
方多病迷迷糊糊间感到熟悉的人在自己身边，渐渐平静下来。
不知道方多病此刻是醒了还是没醒，李莲花任由方多病跨坐在自己身上。
方多病胡乱地扯开自己的衣服，将白皙的身体展现在李莲花面前。他附在李莲花耳边说，“李莲花，你咬我吧。我吃了好多好多灵药，宫里的御医说，我的血已经能解很多毒了。”
“就让我成为你的药人吧。”
李莲花身体僵硬，他将方多病的衣服穿好，轻轻吻住他的脸，“小宝，我怎么舍得呢。”
我怎么值得让你做到这种地步。
李莲花掖好被子，将方多病裹得严严实实的，而后独自下楼。
他摸索着蜡烛，点燃微弱的亮光，他们曾经在元宝山庄见过被当成药人的姑娘。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就埋下了引子。
李莲花翻出早已落灰的木箱，里面是了无大师赠予他的一些医术方面的古籍孤本。从前得空时他会翻看两页，他依稀记得见过有关药人的记载。
药人需以珍稀灵药养着，每日不间断服用这些药。有些药材相生相克，但若是以人体为蛊，便可发挥出极致的效果。
方小宝，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。
李莲花放下书籍，缓缓闭上眼，方多病的间歇失忆症也许就是吃了相克的药材。
所幸方才没有摸到方多病身上有其他伤口，当下最重要的是把他送回天机山庄治疗。
清晨。
方多病揉了揉模糊的眼睛，瞧见李莲花手里还拿着书，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，他悄声走过去，将李莲花手里的书抽出来，一页纸也从书里滑落。
纸上画的是两人一狗。方多病睁大了眼睛，这画上的人很像他，画法也和自己相似。
原来这位兄台并没有骗自己，从前他们肯定是不错的朋友。
方多病摇了摇李莲花，“你醒醒，在这里睡会着凉的。”
“嗯？我睡过头了。”李莲花瞥见桌上的书不见了，四下寻找。
“你的书我帮你收起来了，就放在旁边的书架上。”
“那就多谢了。”
李莲花起身想把未看完的拿下来，脚下一个踉跄不慎将一排的书都抽了出来，夹在书页里的宣纸四处飞舞。
有的是一幅画，有的是一行字。
李莲花随意拿起最近的一张，上面赫然写着李莲花是个大笨蛋。
李莲花再拿起一张，写的是李莲花我再也不要理你了。
原来是方多病和他超级爱时写的。李莲花总是书不离手，所以不管拿到哪本书都能看到方多病留下来的字条。
“你在看什么呢？这里好乱，我帮你收拾一下...”方多病凑到李莲花面前，字条上的字越看越熟悉，“原来你叫李莲花啊。”
李莲花？他不就是为了找李莲花而来吗！梦里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在眼前。可是他为什么记不清李莲花的相貌呢？为什么认不出来啊！
方多病用手捂住脑袋，试图让痛苦减轻一点。
李莲花见状上前握住方多病的手，“方小宝，别伤害自己。”
方多病再次醒来时是在一辆马车上，马车内的香气让情绪平稳了不少。他刚才拼凑出了一点完整的故事。
眼前的人是李莲花，他和李莲花是朋友，但是不知为什么他们很久没见过了，自己甚至忘了李莲花长什么样。
“醒了？”李莲花扶着方多病坐起来，“现在好点了吗？”
“好多了。李莲花，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呢？为什么我会不记得你的样子了？”方多病满是疑惑，躺在李莲花怀里时他很安心，就好像很久以前就这样做过。
“我们？以前是不错的朋友，后来你受伤失忆了。”李莲花早已想好了理由。
“既然我们是朋友，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？”
“朋友之间也会分别的。”
“只是如此？”
“当然。”
“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？”
“送你回家。”
方多病忽然间挣脱李莲花的怀抱，情绪有些失控，“我不回去。我要去找李莲花。”
“小宝，我就在这里呀。”李莲花有生以来，他从未有过如此无助的时刻，面对他放在心尖上的人，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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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李莲花，我不想回去，我不想跟你分开了。”方多病带着哭腔说，声音颤颤巍巍的，煞是可怜。
李莲花从方多病断断续续的话中听出些头绪。
自从他们分别后，方多病回到天机山庄就开始找碧茶之毒的解药，他以为，只要解了毒李莲花就会喜欢自己了。
可方小宝啊，不管李莲花在什么时候遇见你，都会喜欢你的。
“好。不回去了。”
不重要了，都不重要了，只要方小宝开心，去哪里都好。
笛飞声提着两壶酒走进莲花楼，这是他独自来的第三个冬天了。
狐狸精跟在他后面摇着尾巴，他摸了摸狐狸精的头，“那两个混蛋怎么就把你丢下了。”
他的面前有三杯酒，他自己喝了一杯，剩下的两杯仿佛是在等人来。
但没有人会来。
三年前的冬天，天机堂少堂主方多病失踪，找寻无果。冬日下最后一场大雪之时，笛飞声应邀来到莲花楼。
然后？然后他一边骂着去地府做你们的神仙眷侣吧一边挖土。
还顺便收养了狐狸精。
碧茶之毒无药可解，莲花蛊亦是。好在一生的最后时刻，还有爱人相伴。
笛飞声收拾两人东西时曾见到半张信，上面写着——
小宝，今生至此，我已无憾。
李相夷绝笔。
少时的方小宝一心追着李相夷，成年后的方多病一路追着李莲花。而最后，李莲花也同过去的自己和解，不论作为是李莲花还是李相夷，他都找到了自己的一生所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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