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日落

花方/一步之遥。

*双向暗恋,酸甜。

*9k+,一发完。


01.

方多病掀开药罐的盖子,苦涩药味儿顿时顺着热气溢出来,青碧瓷碗盛着栗壳色的药汁,骨节分明的手将其端起,递至掩袖轻咳的人手中。


“喝药。不准偷偷倒掉。”少年清脆的尾音微微上扬,带着些许怒意。


李莲花唇色苍白,面有倦色,盖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往身后藏了藏,不料正被方多病抓个正着,“你藏什么呢?”


“只是有些冷。”李莲花抬眸,乌黑瞳孔多了分晦暗不明的情绪,抬抬手示意方多病关窗子。


方多病立即走到窗边将其合上,嘴里念叨着,“你可真会使唤人!”


趁着方多病转身的间隙,他将握在手中的一方带着点点血迹的丝帕扔进药罐下烧着的火炉里,随即移开眼神转向别处。


方多病关好窗后坐在李莲花面前,用手推了推盛着汤药的瓷碗,李莲花看着药碗一点点靠近他,不禁有些抗拒,但耐不住方多病要盯着他喝完的炙热眼神,两眼一闭,拿起碗将药汁尽数咽下,刚一喝完方多病就往他嘴里塞了颗甜得发腻的糖,他轻笑道,“拿我当小孩儿呢?”


“这不是怕你喝不下药吗?我多贴心啊,你可得好好珍惜我。”方多病诚挚地说道,顺手剥开糖纸,给自己也塞了一颗,糖一入口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,太甜了,那糖铺的掌柜竟然还说这是最好的糖,甜而不腻入口即化,真真是被坑了!


李莲花伸手抚上方多病的眉间,而后捏了捏小朋友气鼓鼓的脸颊,见方多病眉间舒展才放开。



02.

午后。两人得到线索后便去寻刘如京。日头正盛,热潮似的空气席卷着过往行人。方多病自顾自地抱着剑走在前面,用衣袖遮住头顶日光的李莲花紧紧跟随在其后。


李莲花勉强才能跟上方多病的脚步,一路上方多病都没有理他,又因这烈日心下徒增几丝烦闷,“不就是说了李相夷几句话吗?你至于这么生气吗?”


他明知方多病视李相夷为敬慕之人,却总是想说李相夷的“坏话”,虽然李莲花和李相夷是同一个人吧,但他确实不太想听到方多病在自己面前对“过去的自己”满是赞美之词敬仰之意。


方多病凶巴巴地瞪了李莲花一眼,意味再明显不过,让他闭嘴。


李莲花自是知道方多病只是一时在气头上,哪能真不理他,立刻凑上去揽住方多病的肩,另一只空闲的手敲响了木门。


方多病想要把李莲花的手拍下去,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更加得寸进尺往下移,停在他的腰侧。


实在是...轻浮。


小厮开门后见到的便是一幅“兄友弟恭”的场景,殊不知面前的两人暗自较劲,直到他讲述完所知之事再将门关上,不觉想到,这二人煞是奇怪,大热天的还难舍难分地靠在一起?



03.

用一千两赎回笛飞声之后,方小宝肉眼可见地不开心了起来,这大魔头可是花光了他从天机山庄带出来的盘缠!整整一千两!这下又要过上这顿有肉下顿没肉的日子了。


李莲花摆好碗筷,喊两人出来吃饭,方多病被李莲花半拉半抱着带了出来,若是再在莲花楼里待上片刻,这两人怕是要把莲花楼拆成废墟。


待笛飞声将唯一好吃的鸡腿抢到手后,故意挑衅地看着方多病。方多病一拍筷子,怒火中烧,撂下一句“我不吃了”就朝森森树林里走去。


李莲花无奈地扶额,不知道该拿方小宝怎么办。


笛飞声好奇地问他,“你不去哄他?”


李莲花将身旁的狐狸精撂在笛飞声怀里,“我去找他。”


方多病并未走多远,剑没拿灯笼没提,乌漆麻黑的林子里更添阴森的恐怖氛围。他踢着碎石子,嘴上小声嘟囔着李莲花怎么还不来找我,许是越想越气,一拳打在离得最近的树干上,斑驳开裂的树皮尤为粗糙,他收回手一摸,擦破皮了。


都怪李莲花!


荒山野岭本就人烟稀少,甚至连个像样的土路也没有。方多病的目光朝四周望了一圈,树与树都相似,路与路皆没有。


寒意攀爬到他的脊背,他好像迷路了。


方多病抬头看月亮,可树木过于高大,树荫将夜空遮蔽,只洒下斑驳月光,辨不清方向。


他闭上眼睛,听山风的吹来的方向,听到潺潺溪水声,还听到了...逐渐靠近的脚步声。


“方小宝!”李莲花提着灯笼远远地看见熟悉的人影,幸而方多病穿着的是浅色衣衫,若是穿深色的可叫他怎么找。


方多病循着声音跑过去,撞了李莲花满怀,双手环着他脖颈。


李莲花一时愣住,随即安慰道,“没事了,没事了。”


他听到自己心如擂鼓。



04.

月色作伴,循着涓涓细流而上,方多病拨开一丛蒲草,山间的莲池完整展现在他眼前。他偏过头看着李莲花,惊喜地说道,“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莲池!好美啊!”


李莲花思索了一番,说了个骗小孩的理由,“自然是我神机妙算。”


“上次到采莲庄时只注意到查案,没有好好欣赏景色,这里的莲池虽地处偏僻,却也别有风姿,一点不比那吃人的莲花差。”方多病兴致勃勃地走在池边,欣赏着一池莲花。莲池里的莲花有些亭亭玉立,有些杂乱无章地生长着,有些枯败不堪,想来是天然生长的。


不一会儿,方多病四处张望也没见到李莲花的踪影,他一边思考着李莲花跳进莲池的可能性一边将要解开外衣。李莲花疑惑地出声,“方小宝你要做什么?”


“你跑哪里去了?知不知道我担心死你了!我都快要跳下去找你!”方多病忿忿地谴责李莲花“不负责任”的行为。


李莲花从身后拿出一株莲蓬递给方多病,向他展示自己打湿的衣衫,古青色薄衫沾染着些许湿润的泥土,“新鲜采摘的莲蓬。”


青圆的莲蓬上结满晶莹剔透的露珠,方多病犹犹豫豫地说出了所虑,“这些莲花是别人种的吗?”


李莲花轻笑出了声,原来他家小宝如此正直,竟担心他私自拿了别人的莲蓬,“自然不是。这里地处偏僻,山里也无人迹可寻,况且这莲池仅占一隅之地,和人为种植的莲池相距甚远。放心吃吧。”


“那倒也是!不过你的衣衫湿了,得赶紧换套干净的。我们回去吧。”方多病纵使再不想看见笛飞声但也不能不考虑李莲花的身体,夜深露重,这人还去采莲蓬,当真是嫌药喝不够了?


“不碍事的。”李莲花剥开莲蓬的外壳,取出洁白饱满的莲子,转眼间将一捧莲子放到方多病手心。方多病晚上没吃饭,现下倒也饿了,一颗一颗将莲子送入口中,清香甘甜的莲子使心情都好上不少。


乌云渐渐遮蔽月光,雷声若隐若现,如珍珠大小的雨滴掉落在莲池里,激起一道又一道涟漪。


“下雨了我们快回去!”方多病拉起李莲花的手腕,抬头望了望方向,发觉分辨不出来时又扭头求助李莲花,“往哪儿走啊?”


李莲花的目光落在方多病抓着他的那只手上,那一点温热化解了雨夜的寒凉。


“跟着我走吧。”


方多病毫无保留地相信李莲花,一如相信他们联手破案的默契一样,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,李莲花带着他往更深更黑的山里去。


他脑海中产生一个不可置信的想法,莫非李莲花要拐卖他?


他摇了摇头,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脑子,山里人迹罕至,就算是拐卖能把他带到哪里去!


李莲花还不知道方多病的脑子里已经多了五花八门的奇怪想法,他顿住脚步,跟在后面的方多病就撞上他的后背。


方多病捂住额头往后推了半步,刚想问李莲花怎么了就听见他说,“我也迷路了。”


灯笼燃尽最后一丝亮光之前,他们找到一处暂时歇息的山洞。随着光亮熄灭,方多病感到李莲花紧紧抓住了他的手。


黑暗总是将人的听觉变得更灵敏,让触觉变得更真实。呼吸声和心跳声交织在一起,山洞外的暴雨声倒成了背景音。


方多病挪了挪身子,结结巴巴地说,“我、我去把山洞里的枯枝收集起来。你身上带了火折子吧?”


李莲花从袖里拿出火折子点燃,却没有放开他。方多病只好一边牵着李莲花的手一边捡枯枝落叶,他没有继续追问李莲花为什么这样做。若是再细想下去,可就不好收场了。


枯枝燃烧,山洞里渐渐明亮起来。


方多病寻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坐着,将身边的位置空出一半给李莲花。


“你把衣服脱下来。”


看到李莲花愣在原地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,方多病这才回过神来他说的话很容易让人想到别处去,眼神都不敢直视李莲花,连忙解释道,“你的衣服湿了,脱下来烤干。我、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!”


李莲花将方多病着急忙慌解释的窘态尽收眼底,难得没有继续逗他,“我知道。我当然知道。”


方多病许是累了,靠在山壁旁阖眼休憩。李莲花把外衣解开,凑近还在燃烧的火堆前,热烘烘的暖意很快将外衫烤干。


他瞧见方多病不知怎的又醒了,乌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。


“怎么醒了?是我吵到你了?”

“没有。我只是听到,雨停了。”


方多病扯了个谎,虽然外面的雨确实停了,但当他睡眼朦胧悠悠转醒,看到李莲花单薄的身影时,他想,李莲花从前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吗?李莲花一个人待在莲花楼的时候,会不会感到很无聊呀?


方多病慢慢靠近李莲花,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,“等到事情结束之后,你跟我回天机山庄住一段日子吧!”


“这似乎不太合适。”


“有什么不合适的?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嘛,我家就是你家!”


李莲花神色一黯,“我习惯一个人了。”


“那你得改改这个习惯!毕竟从今往后我可是会一直在你身边!”


李莲花很多时候都接不住方多病的真心话,听到后下意识是躲避。他不明白十年间都是独自飘荡的自己,怎么会因为三两句话产生了动摇的心思。


方多病察觉到李莲花似乎不想聊下去,识趣地闭了嘴,起身走到山洞口,望着薄雾弥漫的山林,顿觉奇怪,“怎么什么都看不清?清晨的雾未免太大了些。”


李莲花起身往方多病旁边一站,心思全然不在景上,随口夸了句,“这云山雾绕也挺好看的。”


“那你盯着我做什么?看你的美景去吧!”


方多病催促着李莲花快些离开,李莲花倒是不紧不慢地走着。薄雾逐渐散开,眼前的路随之展现,方多病凭着记忆顺着溪流往下走,眼尖地看见昨夜路过的莲池。


那一池莲花已然尽数枯萎,莲叶枯黄,莲花凋零,尽显颓势。


方多病落寞的眼神被李莲花看在眼中,他安慰着眼前的小朋友,“花开花落乃是常有的事,不必太记挂在心上。”


“这些我都知道,只是难免会触景伤情。”方多病伫立在池边,倏然在满池枯色中寻到一抹红。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,发现那是一株含苞待放的并蒂莲。


“李莲花!你快来看!”方多病兴奋地指着这株莲花叫李莲花快来看,李莲花无奈地走过去,这小孩怎么还一惊一乍的,“并蒂莲可不常见,是祥瑞呢。”


欣赏了一会儿,方多病才想起该回去了,扯了扯李莲花的衣袖说,我们回去吧。李莲花倒有些意外,先前方多病的眼神仿佛在说想把这株莲花带回去养,但他也没问出口,毕竟养莲花可是很麻烦的呢。



05.

不多时两人回到了莲花楼。方多病远远就瞧见狐狸精朝他们摇尾巴,跑过去抱着小狗转了一圈。


旁边的笛飞声满脸无语,似乎不想和这傻小子多说半句话,只沉声对李莲花说,“一夜未回,我还以为你们私奔了。”


私奔?倒也像那么回事。李莲花勾唇一笑,“遇上了一点小意外。”


“我可是提醒过你出门带伞。”


“是吗?瞧我这记性给忘了。”


方多病见两人嘀咕个没完,心里有些说不上滋味,怎么李莲花对谁都是一脸笑意的样子,偏偏会对他说些狠心的话。方多病想,难道是因为我比较好骗,这可不行,朋友之间就应该坦诚相待,若是有了误会不解开那岂不是会渐行渐远?


回到莲花楼后,李莲花便歇息下了。他早些年的时候总是会梦魇,梦到和笛飞声一战的惨烈收场,梦到他沉入东海爬不上来,梦到因为四顾门金鸳盟大战而苦不堪言的无辜百姓。


他仿佛置身于翻滚的海浪之中,低头一看,手上拿着沾满鲜血的少师剑,海水没过腰身,许是海水的触感过于真实,他想回头却做不到,只能任由不受控制的身体朝深处走去。


那些死掉了的孤魂朝他招手,恸哭的求救声铺天卷地袭来,海水渐渐变成深红色,浓烈的血腥味侵袭着四肢五感。


“李相夷,你自大妄为!”

“李莲花!”

“李相夷,这些人都是因为你的一意孤行断送性命!”

“李莲花!”

......


夹杂在那一声声质问中的声音是谁的?是何人唤他李莲花?


李莲花猛地睁开眼,手中沁出冷汗。方多病带着疑惑的脸突然在他眼前放大,“你做噩梦了吗?”


“嗯,梦到一些往事。”李莲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过噩梦了,现下还未缓过来。


方多病往他面前一凑,手背贴紧他的额头,“还好没有发烧!你身子弱,又整夜未睡,还淋雨吹风,真担心你会因此生病!”说罢双手又捏住李莲花的脸,将他的脸扯出一个苦笑,“你就不能好好爱惜你的身体吗!”


李莲花缄默不言,在他心里当然有更重要的东西,淋一场雨吹点山风也算不得什么。


笛飞声适才正好从外面回来,还没踏进门就看见方多病半个身子几近都伏在李莲花身上,思虑再三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带上,“下次记得关好门,光天化日做这档子事也不嫌害臊。”


方多病随即放开捏住李莲花脸的手,将自己的脸捂住,只露出赧红的耳尖。


“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!”


李莲花点了点头,“回头我好好说他!”



06.

李莲花白日里睡得餍足,临近傍晚倒也不困。他走到正在百无聊赖往宣纸上乱涂乱画的方多病身后,“在做什么呢?”


方多病听到声音被吓了一跳,猛然向后仰去,李莲花眼疾手快地扶住人,把人圈在怀里。


“我就是随便画画。”


李莲花朝前瞥了一眼,纸上笔迹凌乱,执笔之人的心亦乱。


“看来方少侠是坐不住了?这样平淡的日子确实无聊至极啊。”


“你少来!谁说我无聊了!”方多病瞪了他一眼,而后想到李莲花为什么叫他方少侠?好像方少侠这个称呼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了。


李莲花对他的称呼是什么时候从方少侠方公子变成方小宝呢?小宝是小名,自然只有最为亲近之人才能叫,李莲花这个老狐狸,竟占他便宜!


“李莲花,你是不是...”方多病的声音越来越小,引得李莲花只能俯下身去听,“你是不是想当我小姨夫!”



李莲花捏住方多病的两颊,迫使他抬眸看着自己。那双明亮水灵的眼睛氤氲着雾气,双手仿佛卸了力气般胡乱地抓着李莲花的手臂,含桃似的嘴唇微张,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。


他说,轻一点。


李莲花松开了手,深邃如墨的瞳孔里有烦闷,有怒意,有莫名其妙的独占欲。为什么方多病满心满眼地都是他,却一次次把他推向别处?


他记得方多病曾经有意无意地问过他是否有意中人,还自作主张地撮合过自己和苏小慵,甚至连作为宿敌的笛飞声也没放过,旁敲侧击地问他,笛飞声对他来说是不是有特别的意义。


方多病趁他放开手一下就跑了出去,李莲花坐在方多病适才坐过的椅子上,拿起方多病快要揉碎的那张纸,他瞧出微末端倪,那是一株构不成形状的并蒂莲。


李莲花觉得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,随之而来的便是剜心般的痛感,碧茶之毒隐隐有发作的迹象,他连忙调动内力压制毒素蔓延。


少顷,他睁开眼擦掉唇边的血迹,发觉桌上多了一碗药,以及站在他面前的笛飞声。


“我真不理解你们,跟没长嘴一样。一个不说一个不问,真是绝配。”


“阿飞啊,你还年轻,不懂这些很正常。”


“少来这套,赶紧喝药。”


李莲花嘴上嗯嗯地应答着,转头就念着等笛飞声出去就把药浇在窗边的花盆里。端着药碗的手忽然顿住,收回了先前的想法,将未动过的药碗摆在显眼的地方。


夜里的李莲花迟迟不见方多病回来,独坐着等到了天明。方多病最是没有心眼子,容易生气也最容易消气。整晚都没有回来,是真的生气了。


“李莲花阿飞我回来啦!”方多病提着一大袋东西跑进屋内,“我给你们买了早点,快来吃!”


“李莲花,你怎么坐在那里啊?”方多病不解地偏过头去,昨夜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话实在有些冒犯,便在客栈住了一晚,留给李莲花一点清静。


李莲花揉了揉眼下的乌青,“起来得早了些,有些犯困。”


“那我把早点给你拿过来!”方多病将新鲜出锅的包子馒头和桂花糕一股脑儿端了过去,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李莲花对面,伸手将面前的药碗拿开,“你没喝药啊?”


“正准备喝呢。”


李莲花端起药碗却被方多病拦下,“你骗鬼呢,这药都凉透了!”


07.

方多病觉得李莲花较以往有些不同,倒也说不上具体的地方,只是偶尔会感到不自在。真是奇怪,他和李莲花都这么熟了怎么会觉得不自在呢?


直到苏小慵再次来到莲花楼时,方多病才清楚地知道这股怪异之感来源为何。李莲花答应苏小慵若是帮忙翻译南胤文字的话,这莲花楼便可想来就来。


问题也就出现在这里,李莲花从不轻易给出承诺,就连自己也未尝能得到李莲花一个确切的承诺呢。


“李莲花,干了这杯,从此以后我们之间再无隐瞒!”方多病斟满酒,将酒递给李莲花。


李莲花没有接过酒,反而说“我给阿飞端过去,他爱喝!”


喝得晕晕乎乎的方多病一时间口没了遮拦,“你果然不喜欢我。”


李莲花俯下身子去扶着醉醺醺的方多病,“小宝你喝醉了,我扶你去休息。”


“我不要你扶!不喜欢你!”


李莲花听到这话果真开始吃味,认真考虑起了酒后吐真言的可能性,但也未表现在面上,“好好好,不喜欢便不喜欢吧。”


方多病被李莲花半揽着带回房间,喝醉的小朋友整个身子几乎都挂在李莲花身上,连上楼梯的时候都磕磕绊绊,方多病拉住李莲花的手让他停下脚步,转而捧着他的脸,慢慢地靠近。


李莲花后退半步,拉开两人间的距离,“方小宝,你还认识我是谁吗?”


方多病摇了摇头。



08.

他们曾经有过一个一触即离的吻。那时登琼台赏月,方多病一掷千金买下两壶罗浮春酒,月色平添几分不清不白的朦胧意,清冽酒香使人连宵醉,春风吹入山寺旁成片的桃花林,卷起瓣瓣桃花。忽而一片绯红桃花瓣落于方多病唇间,李莲花就低头去吻那片落英。


罗浮春太过醉人,李莲花和方多病在客栈里整整睡了两日才清醒。醒来后的方多病果真什么事情也记不清了,于是李莲花将这个秘密藏进腹中。



09.

次日,方多病揉了揉宿醉的脑袋,除了有些酸痛外倒也无碍。他一拍脑袋,想起被抛到九霄云外的事情,昨日本想将香囊给李莲花,怎么酒一喝多就给忘了呢!


他多处寻李莲花无果,只好坐在椅子上捏着手中的香囊发呆。李莲花以前常戴在身上的香囊有一日忽然就不见了,他当时就准备买个新的送给李莲花,可后来一个接一个的案子忙得脱不开身,无暇亲自挑选,这才搁置下来。


李莲花熬了醒酒汤端进来,轻轻放在桌子上,“把醒酒汤喝了。”


方多病像是被抓包了一样将香囊收起来,想着借着醉意好顺理成章把香囊给李莲花,若是他拒绝的话今日就当什么也不记得便是,清醒着反倒不好意思给了,下次再寻个机会吧。


他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,昨夜为了壮胆子提前喝了好些烈酒,现下胃里不舒服得紧。李莲花看着他的手在小腹周围揉,蹲下身按住他的手,“可是这里不舒服?我给小宝揉揉。”


方多病勾住李莲花的手指,“你又拿我当小孩。”他心下酸涩不已,李莲花仗着比他多了几岁就一直把他当成晚辈,当成需要照顾的小朋友。明明他自己已经足够独当一面了。



10.

后来...后来他知道了李莲花就是李相夷。


决裂的场面仍如昨日,方多病对李莲花执剑相向,字字泣血,“你拿我当什么?当你召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消遣吗?我从未对你有过隐瞒,哪怕得知我的身世后也是第一时间告诉了你。可你呢!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半分!论算计人心你真是当之无愧的,天下第一。”


方多病眼中噙泪,握着剑的手似要拿不稳,“你若不给我一个解释,我们就到此结束了。”


李莲花也是红着眼,身上的伤痛心更痛,他早已料想到会有这一天,只是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,快到让他招架不住。


多说亦无益,纵使他此刻想出合理的解释以后也无法再解开两人之间的心结。有的裂痕一旦存在,便永久存在,抹不掉消不去。


方多病当着他的面折断玉笛,他们两人的关系也就如同这玉笛,一刀两断。



11.

方多病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天机山庄。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,有时一整天都坐在庭院里观花,有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。


何晓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,请了最有名的大夫来问诊。看过的大夫都连连摇头,只说是神思郁结,乃是心疾。


何晓凤提议不如让李神医来看看,方多病无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动容,捏碎了手里的茶杯,任凭碎片扎进自己的手心。


他流了很多血,有三处碎片几近经脉,将碎片挑出之时他疼得满头大汗也不喊疼。


离儿整日陪在他身边,就怕他一时想不开。


一碗又一碗苦药下肚也未见好转,方多病盯着青碧色药碗里见底的汤药,询问离儿今日的药怎么和往日不一样。


离儿说,药里新加了荷叶。


方多病胃里一阵翻滚,吐出一大口鲜血。


他曾夸下海口即便是寻遍天涯海角要替李莲花寻到治疗心疾的药,可如今他才知道,不是所有的病都有药可医。


发烧得迷迷糊糊时,恍惚间他看见窗外有一黑影,咽喉干涩发不出声,他伸手去抓却不慎跌下床,听到动静的何堂主闻讯赶来,将疼了十几年的儿子紧紧搂在怀里,“小宝,娘亲在呢。”


他哽咽着说,“娘亲,我好痛。”


自他十岁起,就再也没有和家里人喊过痛,磕着绊着受伤了都是自己抗着,直到初入江湖遇见李莲花。


他遇见了满身伤痕的李莲花。


初见李莲花时,他觉得李莲花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假神医。他追着赶着想要揭露假神医的真面目,却不小心发现了李莲花的小秘密。


李莲花对所有事都是风轻云淡一笔带过,对那些伤痕也是。


他们同入一品坟时,自己被人打伤昏了过去,李莲花将抢观音垂泪之人引出去。方多病一个人躺在墓室的时候很害怕,那是他第一次直面生死。


所以当李莲花去而复返的时候,他就想,今后一定要好好保护李莲花。


只是,李莲花不喜欢他,所以丢下他、骗他、让他把爱恨嗔痴都体验了个遍。


李莲花教会他的第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是,不要相信任何人。



12.

那窗外的黑影并非李莲花,而是笛飞声。笛飞声有时真觉得自己是这两人感情路上的工具人,有误会不说清非要搞得弯弯绕绕的。


若不是李莲花碧茶毒发连梦里都念着方多病的名字,他也不会来这天机山庄探一探方多病的情况。


恢复记忆后,他依然有着想和李相夷再战一场的夙愿,所以答应了李相夷的请求。


冬天刚刚落下第一场初雪的时候,天机山庄来了一位贵客,曾经名动天下的剑神李相夷,也是如今江湖中盛名在外的神医李莲花。


红叶还未落尽,方多病披着银红色大氅独坐在院落里看素雪落红叶,石桌上摆着各类糕点,小火炉上温着酒。


养了许久,方多病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,只是身子依然清减消瘦,那件事...已经过了半年,他抿了一小口桑落酒,恍然间听小院外的侍卫提到什么李?


他自以为已经把那人忘了个七七八八,没想到听到相关的字眼时还会忍不住去想。


不过这半年以来天机山庄里可是连半颗李子都不曾见过,更遑论是人。


李莲花远远地望了方多病一眼,看到面容依旧也就放下心来离开。


何晓凤问他,“李神医不去看看他吗?”她觉得甚是奇怪,李莲花恢复了内力,李莲花就是李相夷的事情江湖上也已人尽皆知,如今连姐姐也不能阻止两人见面,为何他又不见了呢?


“已然看过了。我就不去打扰他了。”


这半年以来他一心解毒, 再苦的药也喝了,再难寻的药也找了,撑着他日日夜夜的念头只有重新站在方小宝身边。


但当他看到方多病一个人乖乖地坐在庭院里观雪,他却不忍心打扰了。他那时不想拿自己短暂的生命去耽误方小宝,狠着心不去找。


如今看到方小宝生活安稳,又有什么理由让他跟着自己去江湖闯荡奔波呢。


方多病曾对他说,要一起看四时之景,看春日桃花,去琼台观月,寻并蒂莲花,望漫山红叶,观冬日初雪。


今日也不算失约吧。


等到方多病踏出院落找到何晓凤之际,李莲花早已不见踪影。


“小姨,他来过?”


“李神医已经离开了。”


“他说什么了吗?”


“他说,看到你过得很好,也就放心了。”


方多病抬眸望着簌簌落下的细雪,许是雪太多了掉进他眼睛里,眼眶竟有些发酸。


李莲花从来不会为谁而停留。


次年的生辰上,方多病收到了各门各派送来的很多礼物,竟也有笛飞声送来的一份生辰礼,这可真是稀奇。他最先打开以笛飞声名义送来的那个精致木盒,里面躺着一块雕刻着并蒂同心莲的玉佩。


方多病哐的一声把木盒一丢,寻思着笛盟主怎么送这种东西。


而后想到什么似的,捡起那块玉佩,上面的同心莲是他和李莲花曾经看到的那一株。


原来他们之间看似隔着山海万重,却也仅仅只差——


一步之遥。



End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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